明清性靈與文學演進
性靈源于古代詩以言志之論,性指本性,性情,本真;靈有靈機、靈巧之意,側重于情感表達的技巧,后來又加入了天賦、契機、生趣等含義。自南朝劉勰、鐘嶸之后很長的時期內,性情、性靈、情性在文學中出現的時候,只是側重點的不同,并不存在大的差別,都是在古典詩學性情論的語境中使用。明代中期以來,王陽明心學盛行海內,主張“心者天地之主”(《答季明德》),打破了程朱理學一統天下和思想學術的狀態。與此同時,傳統倫理對人性的進一步加深,社會經濟的發展和市民階層的興起又刺激了個人主體意識的。明代社會隨處可見“存、去人欲”的,又隨處可見對、美色的追求。萬歷年間,王學尤其是其后期杰出的代表人物李贄,對程朱理學做了尖銳,提出和尊重人欲使其健康合理的發展,在文學上提倡“童心”,即“絕假純真,最初一念之本心”(《童心說》)。劇作家徐渭提出“人生墮地,便為情使”(《選古今南北劇序》),湯顯祖倡言“情有者理必無,理有者情必無”(《寄達觀》),都表現出以情反理的鮮明特征。派文學家袁宏道則將這股個性解放的與古老的“性靈”相結合,提出了“獨抒性靈,不拘格套”的宣言,“情至之語,自能感人”(《敘小修詩》)。隨后,在其兄道、弟中道以及江盈科、陶望齡、雷思霈等一大批文學家的下,使“性靈”成為席卷時代的,大膽突破了傳統倫理對人性的,擴展了文學表現的內容。他們強調詩文創作當不受傳統倫理以及古人陳法的與,地抒發真情實感,即使言語拗口難工,也顯示出作者自己的本色與獨創,旗幟鮮明地反對七子末流的模擬蹈襲剽竊之弊。對于七子派“文必先秦、兩漢,詩必漢魏、盛唐”(王九思《明翰林院修撰儒林郎康公神道之碑》)的狹隘觀念,袁宏道承李贄之論而提出了“代有升降,而法不相沿”的文學史觀,從七子派推崇并一味模擬的秦漢文、盛唐詩本身,找到了“各極其變,各窮其趣”(《敘小修詩》)的因素,呼吁充分發揮自身的創造力,無所依傍、天真率直地創造屬于自己時代的文學。性靈追求創作個體的情感體驗和生命本真,自然也就深入到了、瑣碎的社會生活,他們開始坦率地表達對生活的熱愛和“好貨”“好色”等生活的肯定和追求,注重創作主體在上的不倚,強調靈感觸發的創作沖動,以童心、幽默、風趣以及沖決傳統倫理之的,蕩滌了文壇剿襲剽竊創造的卑弱文風。
然而,晚明性靈文學在產生之初,在助推個性解放以傳統倫理的同時,也存在俚易庸俗、狂放怪誕之失,末流的創作又導致了新的文壇流弊。派自身的修正以及競陵派鍾惺、譚元春的另辟蹊徑已經不可能力挽狂瀾。加上明清鼎革,廣大士人飽經動蕩之苦和之痛,一代知識人進行了深刻的,尤其是顧炎武等思想家嚴厲以李贄為代表的王學了,甚至將其與“神州陸沉”“五胡竊據”相聯系。故而他與錢謙益、黃羲、傅山、魏禧等都呼吁文人回到古學,尤其是的立場上,重建傳統文化價值體系。于是,被派思想家激活的性靈又重新回到了中國古典詩學性情論的軌道上。這一文動取得的重要被清初文學家在理論建設與創作實踐中繼承。錢謙益肯定了性靈派對明代詩壇模擬復古之風的。金圣嘆以真情論文,又主張“靈眼覷見”和“靈手”(《讀第六才子書西廂記法》)。唐孫華強調學問以補性靈之空疏,舉凡政局民隱、無不攝入詩中。廖燕高度肯定人的自然本性,創作了大量充滿懷疑的小品文和詩歌。尤侗推重性情又不囿于門戶之見。納蘭性德嘗言“詩乃,性情中事”“詩取自適,何以隨人”(《淥水亭雜識四》),他的詩詞是一己之壓抑沉悶和時代之悲哀的個性化傾吐,已初具清詩、清詞自身之面目。陳恭尹、梁佩蘭、屈大均皆強調性情之真。而葉夑則對晚明以至于清初的性靈文學思想作了集大成性質的總結,著重闡釋了詩歌以性情為基礎的,繼承并發展了派以來以至于清初的文學史觀,建立了反復古主義的詩學觀,解構了門戶之見與唐宋之爭的意義,并將其統攝到以《原詩》為核心的精湛的理論體系當中。葉夑后學吳雷發、薛雪、李重華、黃子云等將其詩學理論深化發展,并廣布于詩壇,深刻影響了清代中期以袁枚為代表的性靈。
清代中期盛行,理學更加嚴苛,另一方面社會經濟的發展又促使反傳統、反理學的在一個有限的范圍內涌動。袁枚在思想上承李贄、袁宏道之衣缽,卻又多處李、袁,甚至動輒稱引孔子、六經來論證己說,以示自己與“”思想分道揚鑣。而事實上,袁枚性靈思想的劍鋒所指,與他的前輩李贄、袁宏道并無二致,是在清代被重新恢復為哲學的程朱理學。深受理學思想影響的沈德潛詩教原則而以格調論詩,主張溫柔敦厚,強調道統與復古,袁枚則針鋒相對,主張“人欲當處,即是”(《再答彭尺木進士書》),他認識到真情才是詩歌的靈魂,并從葉夑等前賢的真知灼見中獲得新的靈感和,從各個角度拓展性靈的內涵,卻不立門戶,使之能夠在理學思想嚴苛和高壓的里最大限度地沖破,張揚人欲與個性,強調、才情、生趣、創新,以一己之力,高舉性靈大旗,潮流,引領新風。一時俊彥靡然從風,有趙翼、鄭燮、洪亮吉、黃景仁、胡天游、孫原湘、汪中、孫星衍、王曇、舒位、張問陶、沈復、李汝珍等,都是張揚性靈旗幟的杰出詩人、作家。作品反映的內容也有了新的拓展,比如黃景仁《綺懷》組詩以自傳形式描寫私情,張問陶詩歌對浪漫愛情和甜蜜婚姻生活的表現,尤其是沈復的《浮生六記》,以自傳體寫出了與妻子陳蕓之間的生活瑣屑、浪漫愛情、幸福婚姻以及男女平等,更是以白描手法表現了自己美好的愛情、婚姻遭到以家長為代表的封建禮教,最終與妻子相隔的悲劇,凄愴悲切,更。這種反傳統、反禮教的散發著人性解放和思想啟蒙的。性靈發展的軌跡同時也了人性的歷程,為文學的演進帶來了巨大的變化。對個性、真情、復雜的內心世界的描摹也體現出對人性開掘的深度。因為對真的推重,文學關注的重心逐漸開始由宏大敘事轉向了個人命運、生活瑣屑。并且,這些也是中國現代文學常見的主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