纏足的美人魚:兩性關系心血之作
感謝隋明梅,讓大學時代學中文、讀了無數文學作品的我,在閱讀其小說《纏足的美人魚》時,有了一次奇妙的體驗:作者是我的同事,就在一個辦公室,也同為“奔四”“奔五”的女人,這種時空上的近距離確實賦予閱讀過程一種新的心意相通,同時也讓我對作者更增一種敬佩,因為小說雖為虛構之言,實為心靈深處之聲,而心的袒露是需要相當的勇氣和力量的。
《纏足的美人魚》很好看,幾乎具備了一個小說所有好看的元素:起伏跌宕的歷史背景,濃墨重彩的家愁國恨,新奇獨特的地方風情,活靈活現的風土語言,具有質感的生動場景,當然,更少不了眾多美麗、奇異的女人、男人以及他們之間生死、悲悲喜喜的情感糾葛,還有靈與肉的張揚與沖突。駕馭這些紛繁的元素,是很費力的一件事,但作者完成得異常輕松,這種基于出色駕馭能力而在字里行間所出的流暢感,帶給讀者閱讀的快感。我甚至可以直接將書里的文字轉換為電視里的一個個鏡頭,仿佛看見她們和他們在我眼前哭著、笑著、沉默著、眺望著。毫無疑問,這部小說的一大特點,就是極具畫面感。
另一方面,也可以說,《纏足的美人魚》很難讀。60多萬字,編輯在一本700多頁的大部頭里,不僅手拿著沉,而且字小而密,其密度就像書里出現的太多太多人物的命運起落一樣,讓人有一種感。自然,這種感,更多的來自于內心。因為,這部講述兩性情愛的作品,就像它那略顯傳統、遠離時尚的書名一樣,濾走了只追求暢銷故事的輕飄,蕩盡了只滿足好奇、窺私的雜質,只留下對兩性關系嚴肅的,對人的生命嚴肅的追問。這讓作品不可避免地具有了讓人無可抵擋的沉重感。盡管閱讀的沉重感是一些讀者想逃離的,但我想這正是這部作品的價值所在。
有人說,這是一部浸透悲涼色彩的作品,各色各樣的女人,不管是美的丑的、善的惡的、聰明的愚笨的、富有的貧窮的,不管是的的、不屈的茍活的、沉在的遠離俗世的,都沒有一段完整的幸福、一個美滿的結局,都逃脫不了被損被侮被傷的宿命。而在我看來,與其說是悲涼,不如說是沉靜,是作者講述態度和面對生活的沉靜。客觀來說,主人公生活在100多年前,以當時的社會背景來看,兩代女性、兩個主人公桂鳳和新春的人生,已經算相當不錯!論自身,有貌、有才、有德,論身外,擁有愛、盡管不一定擁有愛人,擁有、盡管為之付出的代價,擁有物質保障、盡管曾經歷了歲月,雖沒有皆大歡喜的結果,但生活的河流里也不時泛起溫馨、美麗的浪花——不大悲也不喜,或者說,靜靜地接受大悲和大喜,這是作者筆墨間的態度,這也是作品兩性關系的一個前提態度。沉靜地打開兩性關系中最隱秘的歡樂和哀愁,讓讀者一起思考對錯得失后的為什么。
有人說,這是一部站在女性立場消解男人形象的作品,“男人不能看,看了就會跳起來”。為何如是說?因為書里的女人幾乎沒有和男人不對立的。面對男人,她們,她們害怕,她們失望,她們痛苦,她們,她們怨艾,她們嘲弄,她們利用。汪澄漾、周之道、敘仁、敘智、桂理、念清、德良……不管他們的品性、如何,似乎都無法給女人帶去真愛和幸福,即使他們看上去付出了所有的真情,似乎最終還是深深了他們所愛的女人。然而,從始至終,我都沒有看到作者對男性形象的挑戰,我甚至感到作者描寫的這些男人,有不少是她從人海里精心選擇的在那個時代下堪稱“典范”的人物形象。比如汪澄漾,思想,反對纏足,對桂鳳的愛簡直是“不二”、天長地久;比如敘仁,真誠透明,,默默妻子心屬他人的痛苦,直到臨死也對結發之妻念念不忘;再如德良,善良本份,給了新春難得的尊重和心靈上的空間——男人,很難用簡單的“好”和“壞”來下斷語,或者說,包容地接受同時存在的“好”和“壞”,這是作者筆墨間的另一種態度,這也是作品兩性關系的又一個前提態度。包容地展示兩性關系中最復雜的矛盾和,讓讀者深入思考悲歡離合后的為什么。
為什么纏足的美人魚總是悲劇?是誰給美人魚纏了足?美人魚何時才能放開手足暢暢快快地游?這些問題都指向一個終極命題——怎樣構建和諧的兩性關系?這是一個很難找到完美答案的命題,又是一個需要我們終其一生去探究的命題。我想,在探究中引入一個概念是十分有益和必要的,這就是“集體無意識”。
集體無意識,是心理學家、分析心理學創始人榮格首先提出的分析心理學用語。在1922年《論分析心理學與詩的關系》一文中,榮格提出人的無意識有個體的和非個體(或超個體)的兩個層面,他有一個形象的比喻:“高出水面的一些小島代表一些人的個體意識的部分;由于潮汐運動才露出來的水面下的陸地部分代表個體的個人無意識,所有的島最終以為的海床就是集體無意識。”所謂集體無意識,簡單地說,就是一種代代相傳的無數同類經驗在某一種族全體心理上的沉淀物,而之所以能代代相傳,正因為有著相應的社會結構作為這種集體無意識的支柱。集體無意識作為一種典型的群體心理現象,無處不在,并一直在默默而深刻地影響著我們的社會、我們的思想和我們的行為。《纏足的美人魚》中的女人、男人,正是男性社會下所形成的兩性關系的集體無意識的品。
有一句話大家耳熟能詳,“男人要干得好,女人要嫁得好”,還有一種說法,“男人通過征服世界而征服女人,女人通過征服男人而征服世界”。這就是兩性關系集體無意識的典型。言下之意,男人是屬于世界的,女人是屬于男人的。或者說,男人的世界是整個天地,女人的世界就是男人的心。因此,女人幸福與否,就在于男人的心對她與否。這種集體無意識所帶來的女人、男人在行為、心靈上的扭曲,嚴重地損害了和諧的兩性關系的建立。
以書中對愛情最執著的男性汪澄漾為例,看上去他一輩子都在為桂鳳活著、著、奉獻著,但正是他給桂鳳帶去了最深最長(最終是致命)的。從書中結尾來看,似乎他的局限在于他沒有意識到桂鳳要的是“愛人”而非“男人”,就是說哪怕他是一個失去性能力的人,桂鳳也會愛他、接受他,可惜他不了解女人的心,終至造成兩人一生的悲劇。而我認為,更深層次的悲哀在于,他在骨子里,還是以為女人的生活和幸福要由男人來安排,他完全了桂鳳選擇的。嫁給一個陌生人敘仁,得到所謂的正常生活,這就是他為桂鳳作出的人生選擇,而且沒有別的,必須接受,滿懷地接受。當一個人連選擇的基本都失去了,她又何談幸福呢?
更讓痛的是,無數女人在以男人為全部世界的集體無意識下,失去了能的意識和能力。新春是一個典型。她聰穎、能干,自立自強,一生都在,想逃脫被男人支配的命運。可是,她衡量自己的坐標,與社會的參照系,恰恰是被這個社會早已設計好的,走要守規矩,家里必須由父親(男人)撐門面,壓抑自己的性本能,為別人沒有邊界地自己以獲得“賢良”的好名聲,懷孕了怕媳婦取笑就地自己,等等,她每掙扎一分,每爭取一步,都往這個社會早已形成的大海里跳進一步,從而一點點將自己淹沒。
書里面可愛而又可憐的男女,以及現實生活中的人們,以其悲歡告訴我們,只有當男人的世界不再忽視女人,女人的世界不再只有男人,當男人和女人都能在彼此擁有的同時,還擁有天空、大海、自然,還擁有、、社會,當男人和女人都能創造和擁有一個完整的世界時,兩性關系才將是持久的和諧。這樣的追求,將貫穿我們每個生命的始終。而《纏足的美人魚》所發出的嚴肅的,將不斷提醒我們,對和諧兩性關系的追求,雖然,卻是生命最基本的意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