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化的定義很多，上世紀50年代，美國有一本關于文化概念的書，列出關于文化的160種定義。上世紀70年代以后，的文化符號學盛行，文化的定義就更多了。我喜歡使用的定義是：文化是指一個民族的整體生活方式和它的價值系統。講文化離不開族群，離不開種族。一個是生活方式，是文化的物化和文明的方面，還有一個，它的價值系統方面，包括哲學，藝術，教，等等。但是談文化的時候，不要把文化看成一個僵死的概念。文化是一個松散的結構，它里面有很多張力。文化不是石頭，不是固體，它是水，流來流去，不能任你來搬來搬去。

　　劉夢溪，當代文化歷史學者，中國藝術研究院終身研究員、中國文化研究所所長、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。近著主要有《論國學》、《中國現代學術要略》、《陳寶箴和湖南新政》、《陳寅恪的學說》、《馬一浮與國學》、《現代學人的》等。

　　·我們現在正在進行的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三次現代化努力，就社會形態來講，我們還處于由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的過程當中。

　　·文化傳統是指傳統文化背后的那個連接的鏈條。傳統文化能看得見，但是文化傳統看不見，它主要由文化的規則、，特別是所構成，具有相當的權威性。

　　·如果要講當代社會共同的價值，應該是禮義。 “禮”是文明秩序，“義”是社會，“廉”是節儉廉潔，“恥”是的約束與自律。

　　·中國文化是個經世致用的文化，他講究力行，光講空話不行動，不是中國文化的特征。

　　很榮幸在這里跟大家做一次關于文化方面的交流。我想探討的主要問題是，中國幾千年的文化傳統當中有沒有一些穩定的、恒定的、具有永久意義的價值。

　　文化的定義很多，上世紀50年代，美國有一本關于文化概念的書，列出關于文化的160種定義。上世紀70年代以后，的文化符號學盛行，文化的定義就更多了。我喜歡使用的定義是：文化是指一個民族的整體生活方式和它的價值系統。講文化離不開族群，離不開種族。一個是生活方式，是文化的物化和文明的方面，還有一個，它的價值系統方面，包括哲學，藝術，教，等等。但是談文化的時候，不要把文化看成一個僵死的概念。文化是一個松散的結構，它里面有很多張力。文化不是石頭，不是固體，它是水，流來流去，不能任你來搬來搬去。

　　傳統文化是指中國傳統社會的文化。大家馬上就會問，什么是傳統社會？比較簡便的方法，把最后一個退位之前，就是1911年以前的中國社會，都可以稱作傳統社會。

　　傳統社會有什么特征呢？有。如果稱作帝制社會也不是不可以。現代社會是與傳統社會比較而言的。晚清到是傳統和現代的交集期，是中國社會由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變的時期。甚至可以講，這個轉型的過程到現在還沒有完結。

　　第一次是晚清的洋務運動，從1860年到1890年。這30年是晚清初步的現代化嘗試，主要是想建立現代工廠，能夠生產現代的兵器，試圖改變中國任列強宰割的貧弱狀況。但是隨著北洋艦隊在中日甲午戰爭中全軍覆沒，中國第一次現代化的進程被打斷了。

　　第二次是國民的現代化努力，從1927年到1937年。這10年間，中國經濟、文化有不錯的發展，但由于1937年日本全面侵華再次中斷。

　　我們現在正在進行的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三次現代化努力，從上世紀50年代就開始了，但大規模的現代化建設是從1979年以來開始的，現在還在進行中。我們頭腦里應該有這個：不能再讓外在的因素打斷我們的現代化進程，也不要因為自己的因素打斷。就社會形態來講，我們還處于由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的過程當中，雖然我們現代化的努力取得了這樣多的成績。

　　中國的傳統社會時間長，留下大量的文化積存。例如中國留下的文本典籍之多，界文化歷史上是僅有的，地上和地下的遺存，界上也是首屈一指的。此外還有豐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。傳統文化可觸、可摸、可見，至今還在現代生活中發揮作用。

　　而文化傳統是指傳統文化背后的那個連接的鏈條。傳統文化能看得見，但是文化傳統看不見，它主要由文化的規則、，特別是所構成，具有相當的權威性。假如沒有的因素參與，這個傳統就不能夠凝結而成，而且會影響文化的傳承。

　　一般的講，傳統不會斷絕，雖然在某種特殊的情況之下，傳統會受到，會減少它在當中的信任。例如“五四”時期，在高揚科學和兩面旗幟時，陳獨秀、李大釗、胡適、魯迅等第一流人物，對傳統的力度很強，甚至提出孔家店，這對傳統的殺傷力很大。

　　傳統還有大傳統和小傳統之分。大傳統是指社會的主流意識形態，比如說思想，從西漢中期開始，思想居于社會的主流，成為社會的主流意識形態，這就是大傳統。什么是小傳統呢？小傳統主要是指民間文化、民間藝術、民間教、民間。

　　大小傳統之間是互動的。中國傳統社會講三綱五倫。所謂三綱就是君臣，父子，夫婦，其中有兩綱交叉有家庭，這涉及到中國傳統社會的另外一個特點：這個社會是以家庭為本位的。家庭關系的血緣的紐帶把這個社會聯結在一起，而不是像那樣靠契約的紐帶。

　　一是多元性，儒釋道三家思想同時起作用，已顯示多元。同時，中華文化的起源也是多元的，除了北面的黃河文化這一源，還有南面的長江這一源。

　　長江文化和黃河文化的起源都是青海省的巴顏喀拉山。從思想來講，思想的代表，孔子和孟子產生于黃河文化，而和莊子，思想的代表，產生于長江文化。很有趣的是，《詩經》是黃河流域文化的詩性代表，它是寫實主義最早的文學的源頭，而楚辭和《離騷》是長江文化的詩性代表，它是浪漫主義文學最早的源頭。

　　長江文化有獨特的文化特征，它的上游，在成都郊區的廣漢，出土了三星堆的青銅器，造型極端奇特；長江文化的中游，就是楚文化的地區；到了長江文化下游，如浙江的良渚文化區，出土了大量玉器。閩南文化區和嶺南文化區，都離不開長江文化的主脈。黃河和長江“兩河”文化的偉力，把中國人和中國文化的廣大地區凝聚在一起。

　　二是包容性，中華文化是多民族的文化，有不同的教，但是沒有教戰爭，之所以如此，在于不是教，具有闊大的包容性。中華文化從來不排外，而是有強大的吸納能力，哪怕是偏遠的地區，甚至是那些窮鄉僻壤，那里的也不排外，他們對不同的文化，甚至各種不同的奇裝異服，能夠取一種欣賞的態度，而不是嘲笑。

　　我這里講另外一個概念，多元一體。多元，大家都了解，一體，則是指中華民族。中華是個大包容概念，全國50多個不同的民族，其實在古代中國的族群更多，但最終被統一到中華這個一體多元的文化中來。

　　我們創造了燦爛的古代文明，但是也經歷了近代的積貧積弱和對外交往的，中國的現代化是個的旅程。我從中國傳統文化當中，特別是它的最高經典當中，梳理出一些價值。我覺得這些價值，是屬于具有價值的概念，它不過時，不僅適用于歷史，也適用于今天，不僅適用于中國人，也適用于全世界的人。

　　中華文化最主要的價值都在“六經”里面。所謂“六經”，就是指《詩》《書》《禮》《易》《樂》《春秋》，六經的文本存在于孔子之前。有人說“六經”是中國特有的最高的文化形態，有人說它是中國人立國和的基本依據。“六經”的基本價值倫理，就是傳之不朽的歷來中國人應該遵守的倫理。

　　誠信是中國文化里面非常重要的價值。所以孔子講“民無信不立”、“人而無信，不知其可也”、“信言不美，美言不信”。孟子說，“朋友有信”。《論語》《孟子》里面，把“信”放在非常高的。

　　“誠”，《論語》《孟子》講得很多。但《中庸》《大學》講得尤其集中。《中庸》認為，“誠”是“天之道”、是“物之終始，不誠無物”。把“誠”視為和的核心問題。《大學》講“正心”、“誠意”。人的人格，總是內里有誠，外面才有信。所以《易經》乾卦“文言”說：“忠信所以進德也。”又說：“修辭立其誠。”

　　明代的思想家王陽明，是心學的代表，有個跟他學習的人在離開前說，我跟先生這么多年，有什么重要的話告訴我嗎？王陽明說：“立誠。”這個學生說，天上地下，我們面對的事情太多，難道這兩個字就夠了嗎？王陽明又說了一句：“立誠”。他又追問：“夠了嗎？”王陽明說：“夠了”。

　　立誠，這是之本。誠信是“六經”里面最基本的價值觀。它不會過時，永遠是我們做事的內核。離開了誠信，說一點花哨的話，做一些花哨的事都沒有用。

　　“愛敬”是中國的經典《孝經》里面的話。《孝經》第二章引孔子的話：“愛親者，不敢惡于人；敬親者，不敢慢于人。愛敬盡于事親，而德教加于百姓。”

　　“敬”自然包括尊敬他人，尊敬師長、尊敬長輩，但它的義涵，并不是對他人而言，而是指作為生命個體的人的“自性的莊嚴”。“敬”是人的內在性格、性體、本性的安頓之所。中國文化的一些重要價值，其價值內核，很多與“敬”有關。譬如“孝”。子游問孔子，到底什么是“孝”？孔子說，現在人們以為“能養”就是“孝”，如果“能養”是“孝”，那么犬馬也“能養”，“，何以別乎？”區別在于，人的“孝”是以“敬”為旨歸的。所以人們把對老人的“孝”稱作孝敬，稱為敬老。

　　中國傳統社會對官員的察選，如果不孝敬父母，就沒有做官的資格。所以有句話，叫“出孝子”。忠敬誠信的人，一定孝敬父母。能孝敬父母，才能成為忠于職守、天下的賢者。

　　傳統社會最大的禮儀，一個是拜天，一個是祭祖。前者是朝廷禮儀，后者是家庭禮儀。拜天、祭祖是表達對祭拜對象的愛敬追遠之情懷。孔子講“祭神如神在”，意思是說，祭祀神的時候你要相是在場的。只有這樣，祭祀時才能有誠敬。《禮記·祭統》：“誠信之謂盡，盡之謂敬，敬盡然后可以事神明，此祭之道也。”

　　禮儀是文明的指標。文明與不文明的重要分野，在于文明需要講禮儀。舉凡一切禮儀，如果沒有“敬”，就不值得看了。禮儀的內核，是一個“敬”字。所以《孝經》說：“禮者，敬而已矣。”

　　“敬”可以使個體生命的高昂地立起來。“敬”是個帶有終極意義的價值，已進入中華文化的之維。“富貴不能淫，貧賤不能移，威武不能屈。”孟子講的這種“大丈夫”的，內心的莊嚴是不可改動的。不論你處于什么職務，不論你遇到什么問題，你也可以有，但是內心這種莊敬不能被奪。

　　《紅樓夢》里面有一個服侍賈母的丫頭叫鴛鴦，賈赦看到這個孩子長得漂亮，想娶她為妾，她不答應，甚至作出一些極端的舉動，后來在賈母的之下，賈赦最終沒有。可以看到，一個沒有文化的丫鬟，她的內心的莊敬與莊嚴，是如此不可奪，這就是她內心的一種價值。

　　“忠恕”也是孔子的思想。忠是對一個人和他人之間關系的一種描述，你與別人相交，有沒有守持的態度，是你能不能交到朋友的你自身的一個條件。曾子說：“夫子之道，忠恕而已矣！”

　　“忠”與“誠”可以互訓。誠者必忠。“主忠信”是孔子的律令。問什么是仁。孔子回答：“居處恭，執事敬，與人忠。”“忠”是一個的價值。“忠”和“敬”相關，孔子講君子有“九思”，其中兩思，就是“言思忠，事思敬。”如果做到“言忠信，行篤敬”，即使到不同的族群或者不同的國度，也行的開；反之，即使是到自己的家鄉，也行不通。

　　子貢問老師：有一種需要一輩子來堅守，是什么呢？孔子回答說：是“恕”。“恕”就是，將心比心，換位思考，自己不喜歡的東西不于人。如果用這樣的態度來處理你和他人的關系、和朋友的關系，跟主體之外的他者的關系，就不會有那么多的麻煩。

　　“恕”這個，“己所不欲，勿施于人”這個，思想界有很高的評價，他們稱這個價值是人類的金律，屬于所有人的。而且從這個價值，可以看出中國文化的異量之美。

　　“好學近乎知，力行近仁，知恥近乎勇”，這是《中庸》里面的話。修身應該從“知恥”開始。中國文化是講究經世致用的文化，他講究力行，光講空話不行動，不是中國文化的特征。“恥”這個概念是人所獨有的，你遇到不好意思的事情，做了不合適的舉動，你的內心會產生一個，會產生恥感。

　　“知恥”其實是人之為人的一個文明指標。人的文明的表現之一，是有羞恥心，也可以叫“羞惡”。孟子講：“無惻隱，也；無羞惡，也；無辭讓，也；無，也。”惻隱，就是不忍；辭讓，是文明禮貌；，是社會的公平；而羞惡，就是“知恥”。孟子稱這四個方面是人的“四端”，即的開始。如果是一個士大夫，官員，有羞惡，知恥，才能廉潔。明代大學者顧炎武說：“，立人之大節。”所以 “”是人之為人的一個基本的價值。

　　如果要講當代社會共同的價值，應該是禮義。“禮義”最早出自《管子》。“禮”是文明秩序，“義”是社會，“廉”是節儉廉潔，“恥”是的約束與自律。管子稱“禮義”是國家的“四維”。

　　中國文化傾向于不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搞得不可調和。“和而不同”是中國人面對這個世界的總原則，雖然不同也可以和平共處。哈佛大學費正清中心的史華慈教授提出一個理論：語言對思維的作用，并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大。

　　不同文化之間可以共存，可以溝通，可以融合，是中國文化的一個固有的。古人有“佳人不同體，美人不同面”的說法。人也講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個生命個體。世界有差異，但差異不必然發展為沖突，沖突不必然變成你死我活，而是可以溝通和對話，進而和解、共處的。正如宋代的思想家張載所說：“有象斯有對，對必反其為；有反斯有仇，仇必和而解。”人類最終應該是“和而解”，而不是“斗而亡”。

　　對話需要智慧。文化人類學家費孝通先生的四句話：“各美其美，美人之美，美美與共，世界大同。”這是老輩人，一個文化學者對這個世界的期待。中國文化里的“和而不同”的思想，就是要正確認識這個世界的狀態，認識人類自己，尋找危機的解決之道。這個世界應該更好些，應該更和諧，應該“有話好好說”。

　　（本文編輯整理自劉夢溪2015年8月6日在省委、省召開的領導干部學習會上的，內容已經本人審閱）